魔域之花 发表于 2008-6-7 11:06:06
作者:kyno007








  其实写这个,不为别的,只为了大家能多读一遍《人间词话》。这年头,已经很少有地方能摆得下一张书桌安安静静的看书了。
  先聊聊老王吧(这句念起来似乎总有点别扭哈,老王家的传统劣势=。=)。
  要了解一个人,可以从他的文章开始,当然很多时候,反过来也成立。那就让我们从老王开始我们一次华丽的诗词之旅吧。
  
  首先说说我对王老先生的态度:70%正面,30%负面。正面的态度里40%是尊重,20%是敬佩,10%是同情,负面的俺就不说了,大家细细看完,也就会明白了。
  
  1. 近代史上的成功广告——三大天才论
  有句已经被嚼烂了的话:古往今来中国三大天才死于水,其一屈原,其二李白,其三王国维。这话传播甚广,影响甚深,静安兄的众多忠实粉丝想必对此都笃信不疑吧。其实呢,谁也不知道最先说这句话的到底姓甚名谁,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比较相信一句话:Google上搜不到,那就是没有。我搜过的,查无此人)。大胆猜想一下,这位仁兄呢,只怕是某大学的广告专业优秀毕业生兼老王的超级粉丝,极富想象力的为本校校友作了这个天字第一号广告。广告的特征有三:一,唬人;二,狂轰滥炸四处传播;三、容易被意志薄弱者奉为圭臬。嗯嗯,三项全中,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屈李王三人不是同行,看看静安兄的诗词,再看看屈李二位的哲学历史学论文(貌似这两位没写过,写也是不及格),应该是没有什么可比性。当然了,为了安抚一众愤愤不平的粉丝,那也勉为其难的比上一下吧。王国维是天才,应该也算得上一个,但是大家应该很清楚屈李二位在中国古文学史上的地位,那是巅峰之上的巅峰,天才之中的天才。正所谓说起楚辞,必颂离骚;说起唐诗,必称太白,离骚和唐诗,几乎可以说代表了几千年中华文学的渊源和鼎盛。不可否认,王老先生足够优秀,但把这么大顶帽子生生的扣在老王头上,还是嫌有些大啦。
  总之呢,三天才论可以休矣。广告而已,不必当真。再听到这句,您就当多听了个笑话。广告这东西,信么,没有;不信么,也没有。
  
  2. 王国维和《人间词话》
  对“三大甜菜之一”的王国维来说,写文学评论应该还算不得是他的主业,《人间词话》看起来更像是茶余饭后的随笔。这好比三国第一猛将吕布,武艺天下无双,十八般兵器样样精熟,不但方天化戟用得牛X无比,偶尔玩玩小匕首也能玩的倍儿溜。
  静安兄的古文在当时是绝对满分。为啥说绝对满分呢?人家当年是逊帝溥仪封的“南书房行走”,还赏 “著在紫禁城骑马”。这要是在康乾时期,那可不得了,策马上朝,何等的威风。清代才子仿佛只有清初朱彝尊才享有此殊荣。顺便八卦一下,老朱当年五十一岁布衣入选博学鸿词科会试,被招入南书房,赐“紫禁城骑马”。于是乎老朱兴奋之余写了首《恩赐禁中骑马》:“鱼钥千门启,龙楼一道通。趋翔人不易,行走马偏工。鞭拂宫鸦影,衣香苑柳风。薄游思贱日,足茧万山中。”MMD,怎么说他呢,纯粹就是一墙头草,好歹他伯父朱茂晖也是明末复社成员,为国家危亡忧心劳力,老朱怎么就不学学同为大儒的顾炎武、吕留良拒绝清廷征召呢?当然了,到了溥仪那个年头,所谓“著在紫禁城骑马”真正的赏赐就不是高头大马,而是一个小马鞭(那时候溥仪也没多少钱,估计买的还是地摊货,真委屈老王了)。老朱后来可是担任廷试读卷官,想来王国维的地位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当时如果溥仪当时能重开科考,出古文试题十有八九要找他。自己出题自己阅卷,他不满分谁满分?
  《人间词话》妙语连珠,不落窠臼,又是高考满分作文,想不说好都难。但写得好与写得对完全是两回事。在我们看看老王如何点评千古名句,如何点评历代词人之前,先来了解了解他的生平吧。他的观点和他的性格以及所处的历史环境委实有莫大的关系。
  
  3. 老王的生平和个性
  王国维(1877—1927),字伯隅,自号静安,又号观堂,浙江海宁人。父亲王乃誉是商人。4岁丧母,父亲经常出门经商,对子女教育严格,养成王国维孤僻的性格。(这句是从百度上抄的,注明一下,嗯嗯)。
  他两次到杭州参加乡试,未中,便倾向新学。甲午战争后,到上海,为《时务报》当书记校对,同时,用业余时间入罗振玉办的东文学社,从日本藤田丰八等学习日文及理化等课程。上虞罗振玉看到王国维扇面上所写咏史诗,赞赏其才学,在经济上帮助他,留他在东文书社当庶务。王国维誓事罗振玉并终生依庇于罗。1901年他曾赴日留学,次年因病回国。1903年任南通师范学堂教员,1904年任江苏师范学堂教员,讲授心理学、伦理学及社会学。1906年,罗振玉调京,在学部做官,王国维随之入京,次年在学部总务司行走,任学部图书馆编译。他对叔本华、康德、尼采哲学颇有兴趣,在《教育世界》发表过一批哲学论文,介绍德国哲学,又从事词和戏曲的研究。1908年《人间词话》问世,1912年《宋元戏曲考》问世。辛亥革命后,罗振玉、王国维逃到日本居住。罗振玉对他说:现在世变很激烈,士欲可为,舍返经信古未由也。王国维听了罗振玉的劝告,便尽弃前学,专治经史。他运用罗振玉的大云书库所藏经史、古器物、甲骨文、流沙坠简等,经过研究写出一批学术论文。1916年他回到上海,应哈同之聘,为《学术丛编》杂志编辑,后又任包圣明智大学教授。他仍从事甲骨文和古史考证,和沈曾植等研讨学术,关系密切。1923年他召为南书房行走,为已废的清室皇帝溥仪当先生。(人懒没救,抄一小段显然不如抄一大段过瘾=。=引用,引用哈,小声地说下,还是改了几个字的……)
  正是应了葛洛夫的那句话:“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老王就是这么一个只认死理脑筋不拐弯的人,说句老实话,也只有老王这样执著的人才真的是块研究国学和史学的料。前面说他不能与屈李二位齐名不假,但是尊称他老人家一声大师那还是不过分的。王国维的一生刚好经历了清王朝的覆灭。他是个恪守传统、拒绝革新的人,他不能理解革命,亦幻想着清廷能够复辟成功,可惜他的愿望一一破灭。1924年废帝溥仪被冯玉祥逐出紫禁城,王老先生认为这是“大辱”,想自杀,结果在家人严密监视下未遂。到1927年,北伐军即将进军华北,北洋军阀即将崩溃,这时候老王终于在留下那句著名的遗言 “经此世变 义无再辱”之后,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
  顺便说下,老王至死也没有剪掉他的辫子,这在当时是少见的。中国最后一个传统士大夫苍老而悲凉的背影,在一汪碧蓝如玉的湖水中,渐渐的沉没、消失,永不再现。王国维的悲剧是那个时代的缩影,中国的古文明已经步入迟暮之年,再也经不起西方列强的摧残和国内革命浪潮的冲击,走向了彻底的没落。
  《人间词话》才情高绝,但一些观点却失之偏颇。老王对历代名词和词人的种种看法,很大程度上都源于王老先生的这种固执、保守而又带着些偏激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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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之花   人间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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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8-6-7 11:07:42 |只看该作者
正文
  《人间词话》之一
  
  【《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颇近之。但一洒落,一悲壮耳。】
  
  《蒹葭》是《诗经》中的杰作之一,作者真挚的情感,穿越数千年的时空,依旧有让心灵悸动的力量。老王说此篇“最得风人深致”,不算过誉。
  
  诗经•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之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之沚。
  
  溯洄就是逆流而上,溯游就是顺流而下;从是追寻;湄和涘这里都指水边;坻和沚指水中的沙洲;长、跻、右分别指道路漫长、险峻、曲折。
  《蒹葭》颇似《关雎》,都是写心上人求之而不得的感触。不同的是,《关雎》直抒胸臆,而《蒹葭》则显得更有意味。在诗人的现实中,道阻且长,伊人难寻;他不得不溯游从之,却发现恍然间她在水中央悄然而立,似幻还真。朝思暮想的她仿若触手可及,但却永远不能拥她入怀。
  写下这首诗的少年心中的苦楚并未被直白洒脱的诗句所掩盖。不得不佩服老王眼光之准,他说“昨夜西风凋碧树……”之句和《蒹葭》意颇近之,是相当有道理的。但是洒落只是表象。细想一下那似近实远、可望不可及的伊人“宛在水中央”的意象,就可以知道诗人的失落和痛苦,比之只是“离恨苦”的“望尽天涯路”,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而那位在水一方的伊人,和那永不可及的爱情,已经被少年无尽的情思深锁在心,像琥珀一样成为永恒。
  
  鹊踏枝 晏殊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预计彩笺兼尺素。天长水阔知何处。
  
  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人。少年时以神童召试,赐同进士出身。仁宗时官至宰相。死后谥元献,也称晏元献。他是北宋初年的重要词人,欧阳修、范仲淹都是其门下弟子或者幕僚。晏殊一生安逸富贵,因此其词典雅雍容,温润秀洁,自成一体。
  在晏殊的词里,这首词排进前三毫无问题。“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一句堪称绝唱。而同样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惆怅,《蒹葭》让人对少年的爱慕之情感触不已,而晏殊的词却把人强烈的带入到那种穿透心灵的悲伤中去。“一切景语皆情语”。一个“凋”字写尽心中那种无人可以倾诉的苦楚。天涯漫漫,伊人何处?“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一个“尽”字,意境全出。西风遽起,独上高楼,抬眼望去,仿佛苍茫壮阔的天地之间只剩下这无法言说的悲伤,绵亘千年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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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8-6-7 11:08:26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二
  
  【古今之成大事业者、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欧阳永叔)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辛幼安)此第三境界也。此等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老王的这段话,的确是深得其理。《人间词话》赖以成名的数段话中,这句毫无疑问要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这段话比喻贴切,佳句宛如浑然天成般镶嵌其中,让人称绝。老王是 “成大学问者”,说的这些话也是他的切身感触。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一境界说的是入门之前,心中茫然苦楚,不知从何开始。王国维最得意的学问在于史学、古文字学和美学。这几门学问,千头万绪,典籍浩瀚如海,那种想要入门之前的彷徨、痛苦与渴求,用“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来比喻,实在是再贴切不过。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呵呵,老王犯错误啦。不是说他引用得不好,而是他弄错了作者。这句是柳永的名句。当然了,小错误而已,无伤大雅。古往今来的大师无不经历过此阶段。不执著,无以成。既已入门,注定将为心中的“伊人”把此生消磨。老王在乱世之中,一心治学,那种执著、悲愤、孤傲的心境,恐怕不是现代人所能理解的。唯有这种执著与隐忍,才成就了他近代史上独一无二的大师地位。
  “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前面两句,也许是很多人的感触。但这第三句里的境界,恐怕能领会者,就只有寥寥数人了。以勤为径,很多人都如此,但是要攀上顶峰,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了。那种灵犀一点,参透真谛的大智慧、大喜悦,也只有古今中外各个领域中的天才们能感悟得到了。这种顿悟就好比是掉在牛顿头上的那个苹果,释迦牟尼眼前的那棵菩提,一切的一切忽然间都豁然开朗,往昔追寻之中的种种艰辛苦楚,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完美的补偿。想必老王当年也是如此。
  老王说以此解词,恐怕词作者不会同意。怎么说呢,其实这段话已经不是解词而是感悟了。引用一下倒也无妨,而且恐怕晏、柳、辛重生再世,对此妙论,也应该会会心一笑,不以为意了吧。
  三境界论被很多人奉为座右铭,在广大人民群众中广为流传。不过就像以前天气预报里面放的世界名曲一样,听多了就如同饮白开水一般。真正用心去体会其中真味的,想来实在是不多。
  王国维笃信正统,思想保守。柳永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在这里老王把词作者误记为欧阳修,也许是无心之失,但也反映了他有意无意地追慕古代先贤、把自己与正统的士大夫相类比的思维倾向。老王非不推崇柳永,但相比起柳永的成就,《人间词话》里所提及的柳永的词作少之又少。及至后文老王推崇北宋之词,贬低南宋之词,乃至于几乎片语不提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成就卓著的宋词大家,和他的性格以及这种思维倾向是分不开的。大家慢慢的看下去就会明了。
  
  顺带介绍一下文中提到的词和作者。这段话只是引用而非评词,领会到那种心境即可。这里就不多加点评了。
  柳永(约987-约1053),初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崇安人。官至屯田员外郎,世称“柳屯田”。他一生坎坷,据说早年应试时曾作《鹤冲天》,其中有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宋仁宗看到后极为不满,黜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无奈之下,自号“奉旨填词”,流落勾栏瓦肆,混迹歌楼妓馆,放浪形骸,作词自遣。柳永之词,多用长调,大量运用日常俚语,铺叙白描,其词坦荡真挚,恣纵不羁,自成一格。他的词多反映下层人民的情感生活和自己流离漂泊的切身感受,因此极受当时人民的喜爱,“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当年的柳永,真好比是词界的天皇巨星,如果当时有短信投票的话,即使那些公卿士大夫评委们不满意,他也是当时毫无争议的词界第一人。柳永在古典诗词界的地位,被大大低估了。如果要像唐宋八大家那样评选古今十大词家,柳永必居其一。
  
  蝶恋花
  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辛弃疾(1140-1207),自幼安,号稼轩,历城人。其人文武双全,慷慨磊落,经历颇富传奇色彩。在他22岁时,自率义军2000余人投奔到耿京的抗金军中。后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所杀,辛弃疾亲率50骑兵,直入5万之众的金兵大营,将张安国生擒活捉,并绑缚建康处死。辛弃疾一生以复国中兴为己任,然而入仕南宋朝廷后,历经沉浮,终于受人猜忌,不被重用,郁郁而终。其词刚健壮阔,境界雄伟,与苏轼并称“苏辛”,是豪放派中的杰出代表。
  
  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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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08-6-7 11:09:26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三
  
  【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独有千古。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堪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李白的这首《忆秦娥》,怀古词古今第一,再不做第二人想。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李白是盛唐文化孕育的天才诗人,其人狂傲不羁,其诗飘逸超群。后人称之为“诗仙”。
  
  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桥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秦娥,泛指秦地的美女。扬雄《方言》卷二:“秦晋之间美貌谓之娥。”霸桥,唐人折柳送别之处。
  这首小令上阙清幽秀美,下阙雄奇壮阔,却又珠联璧合,浑然一体。上阙中,美人梦断秦楼之时,月下箫声悲咽,桥畔垂柳依依,凄清迷离,不由得伤别之情再上心头。下阙笔锋一转,以乐游原上昔日盛况起笔,次句“咸阳古道音尘绝”,陡然间只剩下古道寂寂,音尘渺渺,让人无比感伤。而最后一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雄浑悲壮,不言其悲而悲从中来,不言其寂寥而寂寥之情油然而生。区区八个字,构建了一个极富张力的、永恒的意象,千载之下,仍然让人感受到那种不灭的悲情与哲思。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谥文正。先世为汾人,后迁居吴县。范仲淹为北宋名臣,曾戍边抗击西夏,军纪严明,威震边疆,西夏人称其“胸中自有数万兵甲”。仁宗时官至参知政事,领导了庆历新政。后因新政遭人嫉恨被迫离朝。死于赴颖州途中。其词作流传下来不多,均属佳作,其边塞词慷慨苍凉,开后世豪放词先声。
  
  夏竦(985-1051),字子乔,官至宰相。封英国公。江洲德安人。北宋词人。《宋史》云:“竦材术过人,急于进取,喜交结,任数术,倾侧反覆,世以为奸邪。”
  
  忍不住想八卦一下这位大宋宰相夏竦。虽然他是当年因文得宠的御用词人,但流传至今的名作没几首。这人据说是宋代的和坤,豪奢放纵,贪得无厌。他反对新法,力劝仁宗贬谪范仲淹(老王无意中把一对政敌放在一起,也算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妨说两个与他有关的故事,大家也就明白他的为人了。夏竦待人刻薄。一次他问门人,为何寇准豪奢似我,世人多称许,而独对我颇有微词?门人说,人家寇相爷当年在效外饮宴,看到一个卸任的县令路过,都能招来同吃同喝,您老人家把出京入京的士大夫都得罪挖苦遍了,也从不请人家吃饭(估计请了人家也不来),谁还会说您的好话呢?夏竦当下默然。其实人家寇准是自己的钱,夏竦是贪来的钱,那能一样吗?更有意思的是夏竦也曾戍边抗击西夏。刚去的时候豪情万丈,遍发榜文,称:“有得元昊头者,赏钱五百万贯,爵西平王。”李元昊一世枭雄,岂会被这个吓倒?当然李元昊也不甘示弱,命人入城,故意遗箔于市,上书:“有得夏竦头者,赏钱二贯文。”这话传开后,一时成为笑谈。夏某人真是丢尽了大宋朝廷的脸,比起老范,都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扯远了点,回头来看看两位同朝大臣的词吧。
  
  渔家傲 . 秋思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障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喜迁莺
  霞散绮,月垂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瑶阶曙,金茎露。凤髓香和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渔家傲》一词,既有悲凉的边塞风光,又有真挚的个人感慨,确是好词。但是和《忆秦娥》比起气象来,高下立判。唐人的风骨和豪情,宋人委实是学不来的。《喜迁莺》是一首应制之作。真宗皇帝于后庭饮宴,使人向夏竦索词。夏竦立马写成此词进奉。这鸟人才学人品没有太多让人佩服之处,拍马屁的功夫却真的是让人无限景仰。这首词全词平平,无甚希奇,但末句“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却的确是上上之句。凉州是指凉州词,歌舞之曲。月色如水,美人起舞,仿佛这宫殿之前也如月色般摇曳,恍若身处仙境,让人一时忘我。“水殿”一词,堪称绝妙。但这首词所谓的“气象”,比《渔家傲 秋思》尚差得远。“象”固然是有,但 “气”却半点都无。虽有奇巧,却无半点沉郁之气。老王把这首词放在这里,不妥。
  
  最后提下,这段话有很多版本作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意思相近,我也无意去找原稿看个究竟,暂且就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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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7 11:10:24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四
  【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刘融斋谓:“飞卿精艳绝人。”差近之耳。】
  张惠言(1761-1802),字皋文,江苏武进人。清代著名学者和文学家,常山词派开创者和代表。刘熙载(1813-1881),字伯简,一字融斋,清代文学家。
  老王眼光不差,就是有时候喜欢戴有色眼镜看人。张惠言说温庭筠的词“深美闳约”,的确是抬举了他。刘熙载说的“精艳绝人”更接近温的风格。用花做喻也许比较容易理解。“深美闳约”好比是空谷幽兰,自有品格;“精艳绝人”好比初见时宛若惊鸿一瞥,但细看之下,虽则美艳绝伦,却失之神采。
  看看温冯二位的词,区别是很明显的。
  
  温庭筠(812-约870),本名岐,字飞卿,太原人。其词秾艳细腻,绵密雕琢。
  冯延巳(904-960),字正中,广陵人。南唐中主李璟时重臣。擅长以景托情,表现个人的心境和情绪。其词清丽婉转,细致含蓄。
  温庭筠词中最负盛名的当属《菩萨蛮》,让我们看看与冯的《鹊踏枝》的比较。
  
  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独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秀罗襦,双双金鹧鸪。
  
  鹊踏枝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长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清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温的这首词秾艳香软,美人慵懒娇柔之态似在眼前。纯以词句论,的确是佳作。但词中除了相貌服饰神态动作,一无所有。也许他应该还描写一下屋内的装修家具什么的,把具体进行到底。反观冯词,词句远不如温词华美,但自有一种清丽之态。全词情景交融,意蕴深婉。末句“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更是语淡意远,笔法上乘,把那种若有所失又若有所期的怅惘表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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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7 11:11:00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五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老王对这首词的解读,正应了“一千个人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这句话,但是在这里,他也许理解错了哈姆莱特。先来看看李璟和他的这首《摊破浣溪沙》。
  
  李璟(916-961),本名景通,改名瑶,后再改名为璟,字伯玉。南唐中主,其子为南唐后主李煜。其词风格清新,笔法蕴籍,流传至今的词作不多,但均为佳品。
  
  摊破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痕无限恨,倚阑干。
  
  屈原《离骚》有云:“虽萎绝其亦何伤,哀众芳之芜秽。”又云:“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美人香草向来被比作君子的高洁品行。
  
  这首词是李璟的得意之作。据说有一次李璟拿冯延巳的名句“风乍起,吹皱一江春水”开玩笑,说:“吹皱一江春水,干卿何事?”冯回答说:“未若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平生得意之作获得称许,这话想必是说到李璟心里去了。
  上阙起首“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西风愁起”是本句句眼。花殒香销,残叶满池,本已是萧索不堪,更兼池中西风瑟瑟而来,更让人愁随之起,倍添悲戚之意。由景及人,“还与韶光共憔悴”,人花共老,真真让人不忍卒睹。“不堪看”既写“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也隐然呼应了“菡萏香销、西风愁起”之景不堪看。下阙轻轻一转,“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鸡塞是鸡鹿塞的简称,泛指边疆。)细雨点滴在耳,蓦觉已不在梦中,征人却依旧远在天边,此悲此苦,忽然间痛彻心扉;小楼独处,玉笙吹彻,寒意入骨,清寂空旷之中,悲苦之情悠远无极,似永无尽头。此句意境凄清,无声之悲动人心魄,一个“彻”字,更是写尽人间寂寞。末句“多少泪痕无限恨,倚阑干”,此悲不可释怀,只余倚栏凝眸。而“倚阑干”凝眸所见,还应是“菡萏香销愁起西风”之景吧。这里与开头遥遥相应。动景至最后收于静悲,全词嘎然而止。这首词字字珠玑,意境极美,而且结构回环相应,宛如珠玉连环,曲尽其妙。玩味再三,不忍释卷。
  王国维说“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句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这话我不能认同。的确,这两句细细品味,的确会让人产生有类于此的感觉,但是这个感觉恐怕只限于老王这样的前朝遗老吧。纵观全词,这首词的主旨并非自嗟自叹,隐喻家国之恨。李璟为君之时,后唐国土曾一度达到顶峰,即使后来后周入侵,李璟被迫去帝位,也并无国破之恨,怎会有此一叹?纯粹的把这首词还原为一首怀人之词,而不是生生的把句子从词中割裂出来以求其主旨,应该更为合理。“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为千古佳句,古今独赏自有其道理。 “菡萏香销”、“西风愁起”之句对老王而言也许有特殊感触,但是撇开美人香草之喻,其佳处还是远不如“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之句。老王此论,谬矣。
  
  不禁想多说两句,爱国不爱民只是愚忠而已,爱其国更爱其民才是真爱国。屈子投江,引得万千百姓投粽,不枉屈原爱国忧民之心;老王沉湖,只为区区溥仪一人,就难免孤苦伶仃了。大清王朝早已抛弃了它的子民,王国维还是拒绝背叛,只愿意维护所谓的“正统”。老王一生忠介,却未免太过于迂腐,这也许就是他一生悲剧之源吧。
  
  对此无言,惟余一声叹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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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8-6-7 11:11:38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六
  
  【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中、后二主皆未逮其精诣。《花间》于南唐人词中虽录张泌作,而独不登正中只字,岂当时文采为功名所掩耶?】
  
  这一段很好玩,冯延巳落选了《花间词》,老王不甘心有其他南唐词人入选,翻案平反来了。
  老王真乃“蜂蜜”(冯迷)也,竟然称南唐中后主都不如冯延巳造诣精深。说句公道话,李璟已堪与冯延巳匹敌,李煜不是做皇帝的料,但却是古今罕见的天才词人。他仿佛只为词而生,后世历代词人能与之比肩的,寥寥数人而已。
  可惜的是,老王再一次犯错误啦。此张泌不是彼张泌。看来大师也是人啊,也会凭印象行事。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平衡了很多,哈哈。
  《花间词》成书于后蜀孟昶广政三年(公元940年),后蜀赵崇祚编纂。这里记录的张泌是应当是后蜀张泌,而不是跟随后主入京的南唐张泌。李煜死于978年,离《花间词》成书已过去将近40年。而李煜死后,张泌不仅用自己的俸禄赡养李氏子孙,每年寒食节还去后主坟前祭奠,证明他在李煜死后至少还活了数年乃至十数年。由此推断张泌在940年时至多只是个少年甚至还是儿童,此时他基本上不可能仕唐或者仕蜀,更不会有词作入选《花间》。《花间》所录张泌,是另有其人。看来大历史学家也有失考的时候啊。
  
  其实,《花间词》根本就不录南唐词人的作品,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冯词没有入选的真正原因。《花间》所录词作者中,除去唐代词人,绝大部分为前后蜀词家,只有少数在他国。在五代中曾经仕于后唐者有牛希济、和凝、孙光宪三人,牛希济先仕于后蜀,后降于后唐;和凝先仕于后唐,后晋天福五年(公元940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孙光宪先仕于后唐,后辅佐南平。也就是说这三人都没有一直在后唐为官。940年成书之时,牛希济当仍在后蜀,和凝应早先已入后晋,孙光宪已在南平,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当时这三人都不是南唐词人。看来后蜀人民不厚道啊,尽管南唐之词妙绝天下,他们就是死也不肯录南唐人之词。敌人就是敌人嘛,谁让他们词写比大家都好,我就是不肯长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呵呵。
  这样看起来,李璟和冯延巳不入选《花间》是有政治因素滴,而并非他们词作不佳。不知道这个解释,老王是否能满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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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08-6-7 11:12:12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七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以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百不失一。此余所以不免有北宋之后无词之叹。】
  
  老王看词人眼光独到,想来是有道理的。这段话就是老王评词的标尺。老王尤其不喜欢过于雕琢的作品,感情真挚、境界开阔、清朗自然之作在他眼中才是上上之选。
  北宋之后无词这句话恐怕很多人都不能接受。李易安之“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辛幼安之“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江晚正愁余,山深鸣鹧鸪”、蒋圣与之“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姜白石之“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吴梦窗之“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愁怨”,岂非好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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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08-6-7 11:12:53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八
  
  【美成词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
  
  周邦彦(1057-1121),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人。精通音律,常自创新曲。其词章法严密繁复,音律工整和谐,字句活脱浑融。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庐陵人。欧阳修4岁丧父,其母以芦杆代笔,在沙上写字教他读书。曾参加庆历新政,晚年官至参知政事。其词清新晓畅,真挚深婉。
  
  秦观(1049-1100),字少游,一字太虚,高邮人,苏门四子之一,是苏轼最得意的弟子。其词清雅婉致,含蓄纤丽。
  
  中国的古典诗词本来规矩就多,平仄对仗拗怒音律,让人眼花缭乱,头大如斗。这其实也无可厚非,因为这就是当时写诗词的规矩。古时词是用来唱的,不这么写唱不了,唱不了自然就无法流传。而精通音律的周大才子决心在“唱”上要更胜人一筹。的确,他做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周邦彦追求在字词的语调平仄和音乐的音色达到完美和谐,因此在选字上极为苛刻严格;在词的意境和音乐表现的意境上也力求统一一致,故而在选材和表达上也要小心谨慎。但是用心如此之细,苛求如此之严,再要追求通畅流丽,意境深远,几乎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戴着如此沉重的镣铐跳舞,也只有周邦彦才舞出了优美的舞姿。就算如此,他的词虽然工巧瑰丽,还是有人批过于雕琢,有“意趣不高”之嫌。
  
  周邦彦自创曲调很多,但是他的词中脍炙人口的佳句不算多,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的字句远不如其他词人那样通顺流畅,琅琅上口。老王说他“创意之才少”,也不算太冤枉他。比较一下周、秦、欧三人写雨之词:
  “雨过残红湿未飞,疏篱一带透斜晖。”(周邦彦《浣溪沙》)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秦观《浣溪沙》)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拢,双燕归来细雨中。”(欧阳修《采桑子》)
  词的境界和用词造句的自然流畅的确大不相同。
  还好老周也有“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这样的句子,要不然一世文采都埋没在对音律的追求之中了。不过也可惜了我们的耳朵,听不到当年的音乐,永远都无法欣赏到乐与词如水乳交融般的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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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08-6-7 11:13:37 |只看该作者
还好老周也有“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这样的句子,要不然一世文采都埋没在对完美音律的无尽追求之中了。但是,千古之下,我们是否也会怀念那永远都无法再现的、词乐如水乳般交融的境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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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08-6-7 11:14:30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九
  
  【词最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替“月”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语妙则不必代,意足则不暇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秀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
  
  中国古代的文人向来都有典故痴迷症,所谓“不学诗,无以言”,经史子集是很多人的命根子,恨不得能倒背如流。但是典故也要用的是地方,用得太多太滥就完全失去了诗的本真。老王在这一点上无疑是清醒和正确的,过多的用典故来代替原字,难免会流于雕琢堆砌,甚至晦涩难明。“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明白了这个道理,再看看“明月如霜,好风入水,清景无限”、“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等词句,或随意挥洒,或直抒胸臆,所用字词浅近易懂,近似白话。但这样的句子,流传千古,至今颂之依然满口余香。反观那些堆砌典故之词,不仅读来拗口生涩,而且失去了诗词原应有的审美价值。老王在这里点名批评吴文英,其实他的词也并非一味零乱堆砌,而是有他自己的艺术风格,后面我们会讲到。
  
  看看老王所举的周邦彦的《解语花》和秦观的《水龙吟》。
  
  解语花 上元
  风销绛蜡,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水龙吟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苏轼(1036-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人。22岁中进士。他反对王安石变法,后又反对对变法的全面反拨,为新、旧两党所排挤,屡遭贬谪。苏轼是豪放词的代表,其词挥洒自如,热情澎湃,想象奇伟,妙语天成。“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秀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指的是秦观入京见苏轼,苏轼问他近作何词,他举了这句“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苏轼就说:“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
  
  “风销绛蜡,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这句写的是当夜街市灯烛通明的绚丽景象。绛烛即红烛,红莲是指当时流行的莲花灯。
  
  上元即元宵。正如词中所说,宋代的元宵 “金吾放夜”,警卫解除宵禁,人们可以彻夜游玩。这个晚上不仅仅官家“放夜”, 也是城里人家在一年之中唯一一个允许女孩儿们步出闺门、去红衢紫陌中尽兴游玩的夜晚。在当时城中少年的心目中,可想而知这一晚该是何等的绚丽繁华。对女孩儿而言,想必也会暗暗期望能遇上一位翩翩少年吧。“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看来看美女的愿望,从古至今就没什么多大的改变,呵呵。再回想辛弃疾同样写尽绚烂光华的《青玉案 元夕》,也更容易理解小辛同学“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那种焦急,因为今晚找不到(想必找到了会要个电话号码什么的吧),也许永生都再没机会见面。但是美成兄就没有“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幸运了,只能回想起从前的同一个晚上,“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只剩得“旧情衰谢”,一任他人鼓舞狂欢,“从舞休歌罢”。
  
  “桂华流瓦”写月光在屋瓦上盈盈流动,境界确是极佳。老王说这里代用是个小小的技术缺陷,但“桂华”配合后面的“耿耿素娥欲下”,倒也自成机杼,容易理解。只是看秦观的“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再想想苏轼的话,倒也真的让人解颐。这等繁复华丽之句,也真就是一人骑马楼前而过,雕琢之痕过于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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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08-6-7 11:16:14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十
  
  【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若惟恐人不用替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有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
  
  北宋后期,所谓“雅词”开始在士大夫中兴起,至南宋,蔚然成风。“雅词”一词,最早见于南宋王灼在《碧鸡漫志》中的记载:“万俟咏初自编其集,分为两体,曰雅词,曰侧艳”。南宋所编的词选以及词学专著中,比如《乐府雅词》、《乐府指迷》、《词源》等等,都主张词以清空雅正为最高标准,而其他的所谓俚语艳词都是不入流的下等之作。周邦彦的词无疑成了这些人眼中的最高标准,南宋名家吴文英、周密、史达祖、张炎等莫不以其为宗。
  “清、雅、正”是这些人眼中佳作的标准。清,即意味着词的意味要清淡,不能过于妍丽。只可惜清汤寡水,无甚滋味,也就怪不得少人品尝了。雅,即用词须雅,不能用所谓俗字,正如沈伯时在《乐府指迷》中所述,直说桃柳即为不雅。但也就像老王在上文所批的那样,古往今来类书(汇集资料,以利查检、引用的一种古典文献工具书)一大堆,那还要写词作甚?正,现代一点说就是词的主旨要正经,可惜人都有七情六欲,正经也是个假正经,谁也不会想去看一个呆瓜木偶所写的假惺惺无聊之极的破烂玩意儿。词作到如此迂腐不堪的境地,也真就变成了陈词滥调,无可救药了。
  老王说只有北宋有词而南宋无词,这话太绝对了,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南宋词人不乏杰出者,但在整体上,毕竟输了北宋一截。北宋开国之初,词风自由,涌现出了很多个性鲜明、才华横溢的词家,词坛气象万千,精彩纷呈;而南宋词相对风格单一,格调相似,鲜有与众不同者,词坛稍显沉闷单调。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名厨最在意的就是美食家们的感受,名设计师最在意的也是时尚杂志主编们的感受了,长期不讨人喜欢、不上台面,还会有多少人记得呢?词评、词选家们的感受显然影响了部分词人的写作,久而久之,风气渐成,再也无法逆转。
  南宋词,最大的错就错在给词套上层层的枷锁束缚,规定了词应该这样写,不应该那样写。可悲的是,南宋词人中除了辛弃疾,鲜少有人跳出这些梏人心智的条条框框,直接导致词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宋以后,词越发变得意境单一、语言呆板,再也没有了两宋时期的辉煌。词的衰亡,固然有其必然性,但这些自以为是的词论、词选家们,想必也是要负上一定责任的。
  
  背景说得太多,有些喧宾夺主了,呵呵。看看《四库提要》说《乐府指迷》的不是吧。《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十九《集部 词曲类二》沈伯约《乐府指迷》条下云:“又谓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说书须用‘银钩’等字,说泪须用‘玉筋’等字,说发须用‘绿云’等字,说簟须用‘湘竹’等字,不可直说破。其(指《乐府指迷》)意欲避鄙俗,而不知转为涂饰,亦非确论。”这一段还真长知识了。试说一句沈氏名言:您看了这本感人的“银钩”,是否有“玉筋”落下呢?基本上,语言高难到这种程度,做军队的通讯密码都绰绰有余了。
  只可惜真正的宋词名篇里典故固然不少,但也没看到什么人专用典故,不言桃柳。的确,虽然以典入词不露痕迹自然是高明无比,但是凡词必须用典故写,过分追逐用词的典雅工巧,那就是舍本逐末了。看建筑设计师们的杰作,都会纵观其形,谁又会去看砖头用得漂不漂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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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08-6-7 11:17:17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十一
  
  【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耳。今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祖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而佳处不可学也。同时白石、龙洲学幼安之作且如此,况他人乎?其实幼安词之佳者,如《摸鱼儿》、《贺新郎 送茂嘉》、《青玉案 元夕》、《祝英台近》等,俊伟幽咽,固独有千古,其他豪放之处亦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宁梦窗辈龌龊小生所可语耶?】
  
  颉颃,抗衡之意。“横素波,干青云”之概,引自箫统《陶渊明集序》:“横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
  
  姜夔(约1125-约1221),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鄱阳人。一生清贫自守,诗词散文书法音乐无不精通。其词清健醇雅,幽冷悲咽,自成一格。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人。陆游一生坚持抗金复国的理想,屡受排挤。其词风格不一,既有飘逸奔放之作,亦有悲凉沉郁之音,是南宋辛派豪放词的中坚。
  
  吴文英(约1207-约1269),字君特,号梦窗,又号觉翁,四明鄞县人。长期充任一些权贵的门客幕僚,却始终不仕,布衣终老。他的词语言瑰奇绚丽,意象变幻纷呈,含义隐晦曲折。其词被许多词论家指责破碎迷离,不成片断。但《四库提要》中说:“词家之有文英,亦如诗家之有李商隐。”
  
  刘过(1154-1206),字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人。屡陈恢复之计,却不为朝廷所用,一生浪迹江湖。以词名,喜以文入词,不守音律,其词豪壮激越,是辛派豪放词的代表之一。
  
  
  老王批评后世词人不该学南宋,而在我看来,不是南宋词北宋词应该学谁,而是谁都不该学。
  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学”出来的诗人,亦没有什么模仿出来的诗人。词的本质是诗歌,没有对自己内心的忠实、没有自由的表达自己的渴求,而只有可悲的机械生硬的学习和模仿,要写出传世佳作那是绝无可能。有宋一代,是为词坛盛世,天才词人灿若群星,佳作警句不绝于耳。后代词人高山仰止,不敢轻易为言。写词都写到不敢自由表达自己的地步,词的衰落就不可避免了。
  既然要学,就不免会有速成的想法,这是人天生的惰性。既然南宋词有体有格,又有所谓的词论家的理论支持,显然比那些天马行空、气象万千、学起来不着边际的北宋词容易得多。开始就不该起了学的念头,尔后更是于宋词的皮毛之处下功夫。领悟不到宋词真正的神韵精髓,而皮毛亦只学个五六成,其结果可想而知。
  
  老王对人的偏见是永远不会改的,说来说去总是说那几个人的不好。他老人家是一代大家,却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喜好和情绪带到词评中,实在是显得有些孩子气。后面个别段落更是明显,甚至于说他一个朋友的词要介于大小晏之间(真若如此,中国古典诗词的历史都要改写了吧,老实说,小晏的鞋恐怕他那朋友都提不起)。卖疙瘩,做人也不能太老王了。不过他要这样写,我也没奈何,只能不辞辛苦的一一为好些人平反,浪费了无数可以用来看电影的美好时光。
  其实姜夔词的好处,老王并未完全领会。其词好比深谷清泉,悲冷幽咽,一腔真情深藏于冷峻的表象之下,不深究是很难体会的。老王这人尤其喜欢批评吴文英,“梦窗”在《词话》里出现的频率甚至超过了苏轼,真可以说是三天一小批,五天一大批。这里更是称他为“龌龊小生”,心中的厌恶可想而知。虽然老王您不懈一看,但也不必口吐恶言吧,比较失形象分的说。事实上,吴文英的词,犹如一部后现代电影,意境变幻莫测,场景纷至沓来,但始终有一种饱满清晰的情绪在里面,《四库提要》的评价是比较中肯的。这样的词,爱者极爱,恶者极恶,基本上看个人的喜好了。但总的来说,他的词确实不失为别具一格的好词佳作。
  
  老规矩,老王所提及的名作一一奉上,大家慢慢细品。
  
  摸鱼儿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贺新郎(送茂嘉十二弟。鹈鴂杜鹃实两种,见《离骚补注》)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祝英台近 晚春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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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08-6-7 11:19:07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十二
  
  【周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追寻已远。”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有之,其唯“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愁怨”二语乎?】
  
  周济(1781-1839),字保绪,一字介存,晚号止庵,荆溪人。清代常州派重要词论家、词人。
  
  踏莎行
  润玉笼绡,檀樱倚扇。绣圈尤带脂香浅。榴心空叠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鬓乱。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香瘢新褪红丝腕。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愁怨。
  
  吴文英的词可谓变幻万千,难以捉摸,理解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的词跳跃性极大,有时候完全没有清晰的条理和脉络可循,只看上阙,永远猜不到下阙会如何写。张炎批评他的词说:“如七宝楼台,眩人耳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断。”这个未免过于武断。吴文英的词言辞优美,宛如颗颗珠玉散落在前,但事实上,珠玉看似散乱,但是却被一根红线串起,成为完整的艺术品。吴文英就像一个极具天资的孩童,他只管按照自己的方式用跳跃的思维表达自己的情绪,而不管人家的思维是否会和自己一样。读他的词,也要将自己当作一个孩童,任那种情绪牵引着你走,不要考虑太多些衔接和过渡,因为那种情绪始终如一,情绪就是串起全词的那根红线。品他的词,其实就是品一种蕴含在词里面的情绪和感受。大凡后世的较为出名的词评家,都不屑于他这种写法。这很正常,因为历来词的写作讲求章法、句法、字法,在运意布局方面要求脉络清楚、前后连贯、层次井然、遥相呼应。这些人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的定式,很难接受这么出格的表达方式,比如张炎,比如老王。也许可以这么说,吴文英是中国最早的朦胧派诗人。
  
  吴文英的这首《踏莎行》有很多种方式理解,正着理解也好,反着理解也好,最终所表达出来的感受却是一样的,这种感受一直贯穿词的始终。
  “润玉笼绡,檀樱倚扇。绣圈尤带脂香浅。”乍一看,还以为是在读《花间词》里的温庭筠了。薄绡轻笼着莹润的玉肌,罗扇半掩着檀红的樱唇,衣袖边散发出淡淡香气,真是像极了温词。随后的一句“榴心空叠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鬓乱。”小憩初起的伊人舞裙空置,云鬓散乱,应是深愁婉转,无心歌舞。上阙句句写实,佳人如在眼前。下阙“午梦千山,窗阴一箭。”笔锋忽然来了一个极大的转折。原来,玉人不在眼前,而是在午梦之中。“窗阴一箭”是指时间之短,窗前日影移一箭之地的时间,午梦却忽然已恍在千山之外。这句颇有“一枕黄粱”的意味,更加突出了午梦初回的怅惘与迷思。“香瘢新褪红丝腕”,这一句再次把人的思绪拉回梦境,回想梦中佳人的手腕因为消瘦而显现出来的丝带的勒痕,真是我见尤怜,不忍猝醒。最后一句“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愁怨”实写眼前之景,“隔江”一句实在是佳句,和前面《蒹葭》中佳人可望不可及的那种韵致几乎同出一辙,也难怪不喜欢吴文英的老王赞赏。“隔”字在这里用到了极致,既写出了眼前飘缈迷离的景象,又凸显了一种怅惘若失的情结。本已情思迷惘,恍见伊人宛在,更兼雨声迷离,江阔水远,不由得愁怨顿生,追思无极。
  “愁怨”一作“秋怨”,亦通。但这里“艾枝”、腕上“香瘢”都写明是端午时节(旧时端午有系红丝线避邪之俗),个人认为还是“愁怨”略佳。
  这首词上阙写梦境,笔笔写实;最后一句写实景,却显得恍惚朦胧。以实笔写虚境,以虚笔写实景,全词显得亦真亦幻,曲致迷离。这也正是这首词的一大特色。梦窗词始终带有这种缥缈迷离的朦胧意味,这才是“水光云影,摇荡绿波”之所指。老王虽然还算欣赏“隔江”之句,却没有体会到周济评词的真正含义。
  
  
  最后补充一下。这首词据说是吴文英端午怀姬之作,但是词有千面,也不一定就要这样理解。假如把“午梦千山”之人换成女主人公,理解起来也一样。上阙写女主人公小憩初醒的仪态,下阙写她梦醒之后,却见“香瘢新褪红丝腕”,相思几回瘦几回,不由得“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愁怨”了。隔江听雨,似在梦境,却又真切,似真似幻,这境界不也是极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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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08-6-7 11:20:00 |只看该作者
 红雨、刘郎——李贺《将进酒》中云:“况是青春日将暮, 桃花乱落如红雨。”
  刘郎即刘禹锡,他在《玄都观桃花》(一名《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中有“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的句子。后人用红雨、刘郎代指桃花。
  
  章台、灞岸——章台,汉时长安城有章台街,是歌妓聚居之所。章台柳原意不是指柳树,而是与才子韩翊相爱的柳姓歌妓。后被平定安史之乱有功的沙叱利抢去做妾。韩翊写诗:“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纵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后几经周折,两人终成眷属。
  灞岸,长安城东有灞水,水上有桥名为灞桥,送别时多在此分手并折柳相赠。李白《忆秦娥》有“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之句,罗隐《送进士臧濆下第后归池州》:“柳攀灞岸强遮袂,水忆池阳渌满心。”章台、灞岸后用代指柳。
  
  银钩——银钩指书法,不是指书。上文写得有误。写得太快,未经思索,抱歉了。银钩指草书,后亦代指小字。西晋大书法家索靖《草书状》里说:“盖草书之为状也,婉若银钩,漂若惊鸾,舒翼未发,若举复安。”周邦彦《风流子 枫林凋晚叶》中有“想寄恨书中,银钩空满”,银钩这里指小字。
  
  玉筋—— 一做玉箸,玉制的筷子,用来代指眼泪(尤指妇人之泪)。隋 薛道衡《昔昔盐》有“横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的句子。唐 高适 《燕歌行》云:“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筋应啼别离后。”
  
  绿云——杜牧《阿房宫赋》:“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绿云指女子密而且高高耸起如云的发髻。
  
  湘竹——杜牧曾写《斑竹筒簟》:“血染斑斑成锦纹,昔年遗恨至今存。分明知是湘妃泣,何忍将身卧泪痕。”后用湘竹代指竹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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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08-6-7 11:22:06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十三
  
  【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踏莎行(自沔河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老王平素对姜夔不怎么感冒,这里说只爱姜夔词中二语,这不是没有来由的。我认为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这两句的确写得不错,语言浅近,意境深邃,正是老王喜好的类型;其二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这一句刚好道出了他的心境。
  姜夔词颇似其人,自有一种幽冷孤傲之态。老王生于封建王朝末世,颇不喜当时世人,兼之才学出众,他内心的自怜自叹落寞孤独,和这两句的意境极为契合,也难怪不喜欢白石词的他独推此句。
  
  姜夔这首词所怀的是他二十多岁在合肥时在合肥遇见的一名女子。上阙首句“分明又向华胥见”点题“感梦而作”。华胥,《列子•黄帝》云:“(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之国”,后用华胥代指梦境。燕燕和莺莺是指往日的爱侣,苏轼有诗云:“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用“燕燕莺莺”称呼,更是充满了一种疼惜和怜爱之情。这里“燕燕莺莺”还有另外一层含义。“燕燕轻盈,莺莺娇软”看似写景,而实则写人。诗人眼中的她体态轻盈如燕,声音娇软如莺,写来如在眼前,用典妙绝而全无雕琢痕迹,细细品之可知用笔之妙。“夜长争得薄情知?”“争得”就是“怎得”。在梦中佳人嗔怪道,薄情人呵,你如何知道我在这漫漫长夜中绵绵无尽的相思之苦呢?“春初早被相思染”, 姜郎你可知否,料峭的初春,早已被这无尽的相思染透。一个“染”字用得极为精妙。此情此景,早已交融一体,如风中笑、雨中泪,早已分不清道不尽。
  下阙以“别后书辞,别时针线”起笔,别后的书信常阅常新,别时亲手缝制的衣袍余香宛在,佳人深情正蕴结其中。“离魂暗逐郎行远”此句极佳,相思苦楚无极,伊人芳魂也随书信衣物系于诗人身畔,随诗人远行万里。“离魂”之句,典自唐传奇《离魂记》,记中倩娘以出窍之灵魂追逐所爱者远游。用典恰如其分,不露一丝痕迹。末句“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写得动人之极。诗人遥想情人魂魄归去的情景:淮南路远,千山寂寂,一缕芳魂就这样在清冷的月光中孤独归去,无人照管。诗人把那一种对爱人想欲疼惜爱怜却又无能为力的失落和痛苦写得极为深切,感人至深。此句恰如其分的融合了杜甫《咏怀古迹》中“环佩空归月夜魂”句意,其意境不在杜诗之下。淮南路远,那千年后的月光是否还依旧如前?
  全词乃感梦之作,意境空灵悠远,下阙读来尤见幽邃清冷。词以梦见情人开头,以情人芳魂归去结尾,想象独特,构思巧妙,用典自然不露痕迹,是姜夔的代表作之一。词中大部分都描述情人,却无处不体现出作者对她的一番深情。
  
  老王所喜爱的“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的意境,当是将自己比作那位痴心系于情郎的佳人。王国维一心想要光复大清王朝,而清王朝早已既不得人心,又不得大势,与他同道者寥寥无几。他所体会到就是那种痴心不改而孤独前行的深深的痛苦和无奈。老王就是这样性子过于耿直顽固,不肯转弯妥协,这是他个人的悲剧,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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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08-6-7 11:24:02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十四
  
  【梦窗之词,吾得取其词中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凌乱碧。”玉田之词,亦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
  
  张炎(1248-约1321),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先世凤翔府成纪人,居于临安。其词清雅疏朗,有类白石词,因著有《山中白云词》,故与姜白石并称“双白”。其词论对后世影响甚大。
  
  老王又来批判吴文英了,姑且看之。直接用人家词中的句子来评论其词,老王看来显然是姑苏慕容家的高手,很是懂得“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的真谛。
  
  把吴文英放在当代,应该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如果吴文英在80年代,他也许会是朦胧诗的代表诗人,他的诗歌意境迷离,感情深挚;在90年代,可能会是电影导演,他的电影应该是情绪昂扬,意象纷呈;在如果他到了现在呢,说不好,貌似现在的艺术家们似乎大多不是用笔创作的,估计不会用身体写作、也不太善于粘贴复制、更不会写大白话再敲回车的梦窗同学应该会被咱们的时代埋没了吧。
  当然了,这些纯属玩笑话。看书看久了,不妨调剂一下。按照老王的说法,吴词几无可看,但其实他的词是不应该被埋没的,因为千古词坛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老王说吴文英的词“映梦窗,凌乱碧”。的确,吴词很像一幅抽象画作,思绪跳跃性极大,让人不免有凌乱迷离之感。有人识货有人不识货,梵高也有很多画都被扔进垃圾桶。周济在《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中说:“梦窗立意高,取径远,皆非余子所及。”吴词真是如前面所说,爱者极爱,恶者极恶。
  人的思想并不是常常都能接受新事物的,尤其是当一些事情已经成为“常识”之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另类,大部分人的心里总是会犯嘀咕。更不用说像老王这样恪守传统的人,他又怎么可能不厌恶这样出格的写法呢?其实,心要放开才能达到平静。所谓天人合一的境界,这也就是内心能真实的感触摸到这个世界的脉搏。能比得上王老先生学问和成就的寥寥无几,加上自幼家教甚严,他有些不合群乃至孤僻固执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当心中的世界无法维系平衡而骤然崩塌的时候,也许就只能采取极端的方式来抒发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不理解和不满了。《四库》中说:“词家之有文英,犹如诗家之有李商隐。”这话相当中肯。李商隐的诗也写得晦涩迷离,只是律诗的体裁比词稍稍多了一份端庄。但是为什么不见有人批判李的写法而这么多人针对吴文英呢?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其实文学批判是带有时代的色彩的。唐代诗风自由,即使李贺李商隐别树一帜,但只要写得好就有人喜欢,有人喝彩。而宋代理学盛行,礼教束缚比起唐代来更是要繁复得多,明清的约束更是数倍于宋。在这样的情形下,不难理解为什么南宋以及宋之后的词评家们为什么会对与传统有别的写法大加鞭挞了。人的思维成了定式,必然会阻碍新事物的诞生,古今中外,莫不如此。可以这么说,老王的这些个看法,也潜移默化的受到了这种保守思潮的影响。
  
  “映梦窗,凌乱碧”一句出自吴文英的《秋思》。
  
  秋思•荷塘为括苍名姝求赋其听雨小阁
  堆枕香鬟侧。骤夜声、偏称画屏秋色。风碎串珠,润侵歌板,愁压眉窄。动罗箑清商,寸心低诉叙怨抑。 映梦窗,凌乱碧。待涨绿春深,落花香汛,料有断红流处,暗题相忆。
  欢酌。檐花细滴。送故人,粉黛重饰。漏侵琼瑟,丁东敲断,弄晴月白。 怕一曲、霓裳未终,催去骖凤翼。欢谢客、犹未识。漫瘦却东阳,灯前无梦到得。路隔重云雁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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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08-6-7 11:24:54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十五
  
  【双声、叠韵之论盛于六朝,唐人犹多用之。至宋以后则渐不讲,并不知二者为何物。乾嘉间,吾乡周松霭先生春著《杜诗双声叠韵谱括略》,正千余年之误,可谓有功文苑者矣。其言曰:“两字同母谓之双声,两字同韵谓之叠韵。”余按:用今日各国文法通用之语表之,则两字同一子音谓之双声。如《南史 羊元保传》之“官家恨狭,更广八分”,官、家、更、广四字,皆从k得声。《洛阳迦蓝记》之“狞奴慢骂”,狞、奴两字,皆从n得声;慢、骂两字,皆从m得声是也。两字同一母音者,谓之叠韵。如梁武帝之“后牖有朽柳”,后、牖、有三字,双声而兼叠韵;有、朽、柳三字,其母音皆为u。刘孝绰之“梁皇长康强”,梁、长、强三字,其母音皆为ian也。自李淑《诗苑》伪造沈约之说,以双声叠韵为诗中八病之二,后世诗家多废而不讲,亦不复用之于词。余谓苟于词之荡漾处用叠韵,促节处用双声,则其铿锵可诵,必有过于前人者。惜世之专讲音律者,尚未悟此也。】
  
  要说双声和叠韵,要从词的构造说起。
  任何形式的词可以分为合成词和单纯词。单就双音节词而言,除去拟声词、叠音词、译音词等特殊词之外,其他都可以分为合成词和连绵词,连绵词实际上也就是一种单纯词。简单点说,两个有意义的字合成的词叫做合成词,比如落日、寒冷、沙漠等等,两个字拆开来无意义(或是单个字的意义与原词无关联)、要合在一起才有意义的词叫做连绵词,比如慷慨、忐忑、琵琶等等。
  连绵词可以分双声连绵词、叠韵连绵词和非双声叠韵词。双声词比如慷慨、参差、忐忑、琵琶等等,声母是起头的音,两个连续的声母读起来发声时顺溜易读,感受一下“忐忑”、“参差”的读音,念起来显得紧凑轻快、节奏感强;叠韵词比如依稀、徘徊、伶仃、窈窕等等,词中有两个相同或者相近的韵母,读起来收声时有个回应,感受一下“伶仃”、“徘徊”的读音,念起来感觉舒缓悠长。还有些词既是双声又是叠韵,比如玲珑、辗转、缱绻、氤氲等等。合成词中的双声和叠韵更多,就不一一列举。
  老王说词在音律悠扬之处用叠韵,在音律急促之处用双声,这样可以更加“铿锵可诵”。也就是这个道理。双声紧凑、叠韵悠扬,的确对表达有助益。这个论点前人所未能言,想必老王多少有些自得吧。但是从来写诗不能过于拘束,不能为了音节的优美牺牲了意境的优美,徒有音律是不够的。但凡有好句子,什么韵律都可抛除。所以说,这个论点可以作为很好的参考,但是不能作为写诗词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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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08-6-7 11:25:49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十六
  
  【世人但知双声之不拘四声,不知叠韵亦不拘平、上、去三声。凡字之同母者,虽平仄有殊,皆叠韵也。】
  
  现代所说的叠韵已经是不限平仄了。但是古代所说的“韵”,是包括声调在内的,韵书中声调不同的字不算同韵,是不能作为韵尾押韵的。
  平上去入,是为四声。我们现在的普通话里已经只剩下三声了,就是平声(阴平,通常说的第一声;阳平,通常说的第二声)、上声(通常说的第三声)和去声(通常说的第四声)。入声在大多数北方方言中已经消失了六七百年,而在其余六大方言中(吴方言、闽方言、湘方言、客方言、越佬方言、赣方言),都还保留着入声。
  叠韵连绵词中两个字平仄不同的不多,像从容、迤逦、龌龊、葳蕤、彷徨、琢磨、蜿蜒等等都是平仄相同,而只有汹涌、淅沥、莽苍、崔嵬等少数叠韵连绵词是平仄不同。至于合成词叠韵而平仄不同的例子就更多了。
  老王在音韵学上亦是有研究的。音韵这东西,韵书几大本,本本不相同,很多字古音今音变了好几次,研究起来繁复无比。老王的同事陈寅恪对于音韵学更是个中高手,不能不佩服一下他们强大的记忆力和孜孜不倦阅遍浩瀚如海的典籍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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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08-6-7 11:27:09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十七
  
  【诗至唐中叶以后,殆为羔雁之具矣。故五代北宋之诗,佳者绝少,而词则为其极盛时代。即诗词兼擅如永叔、少游者,亦词胜于诗远甚。以其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于词者之真也。至南宋以后,词亦为羔雁之具,而词亦替矣。此亦文学升降之一关键也。】
  
  羔雁,原指卿大夫相见时所带的礼物。《礼记》有云:“凡挚,天子鬯,诸侯圭,卿羔,大夫雁,士雉,庶人之挚匹。”羔雁之具在这里是指礼聘应酬之物。
  
  老王对哲学研究颇深。大凡哲思之人,总是喜欢探索事物的普遍规律,老王也正是如此。
  老王说唐诗和宋词在发展成熟之后成为上流社会士大夫们的应酬,从而导致了被新的、更富有生命力的文学体裁所取代。这话看上去有他的道理,但这话我认为不对。改变文学体裁影响力最终的决定性因素是文学所处的时代,而不是时代中的文人。
  文学很多时候都像是当时那个时代的倒影。唐朝国力鼎盛,其强大的影响力辐射到整个东亚、东南亚、中东甚至欧洲,万国来朝的盛景让当时的国人胸怀宽广,乐天向上。唐诗大多气象宏大,想象绚丽,即使忧国忧民之作亦可见其宽阔胸怀。反观宋朝,强敌环伺,边疆战事不断,而朝廷又重文轻武,国人虽则富足安乐,却时常忧心不已。因此宋诗显得有些“小”,更多的侧重于内心的思索与感受。所以说唐诗中的气象和风骨是宋人学不来的,这不是人的原因,而是时代使然。
  诗词的更替最主要的原因是时代和人民思潮的变迁,而并非是因为文学体裁变成文人雅士的应酬。“诗庄词媚”,从结构上来看,诗句式对称,格式严谨,如北京故宫,恢宏大气,自有一种庄严之相;而词长短不一,韵律流转,如苏州园林,清新婉约,自有一种隽秀之态。当然诗也可以写得清新可喜,词也可以写得气势恢宏,但从普遍意义上讲,即使最婉转的诗亦不及词所表达出来的那种流动深婉的神韵,最恢宏的词亦不及诗所表达出来的那种大气磅礴的气象。这是体裁所决定了的。而为什么词会极盛于宋呢?因为词最符合那个时代的特性。宋代人民富足安乐,精神上却积弱不振,因此连诗也变得更侧重于个人情感和内心感悟的抒发和思索,没有了唐代的气魄与风骨。而词则应运而兴,成为中国古典文化的另一枝奇葩。
  历数在各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中国古典文学体裁,从最初的诗经楚辞到汉魏六朝古诗,再从唐诗宋词到元曲和明清小说,中国的古典文学史就是一个从“雅”到“俗”的过程。语言越来越大众化、平民化,元曲取代宋词,是由于它更加通俗,更加受到人们的欢迎。再到半白话和白话的古典小说,这个过程也越发明显。显然,大时代下人民大众的喜好在文学体裁更替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时代思潮变更导致旧的文学体裁不再盛行。
  可以说,老王在这里刚好说反了。是因为那些旧的文学体裁不再受欢迎所以才逐渐沦落到成为文人们的应酬之物,而并非成为应酬之物才导致文学体裁的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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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08-6-7 11:35:01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补遗之一 王国维心目中的古今十大词人
  
  老王评词,眼界甚高,十大词人恐怕都有些凑不满。
  首先定个基调,看看王老先生最为推崇的几位词人。
  关于词人比评最重要的一段在《人间词话》第一百一十二条:“词之最工者,实推后主、正中、永叔、少游、美成,而前此温、韦,后此姜、吴,皆不与焉。”这里面只有五人:李煜、冯延巳、欧阳修、秦观和周邦彦。是不是觉得遗漏了几位词坛巨子呢?当然,里面漏掉了苏轼和辛弃疾。那是老王觉得苏辛之词不及以上几位么?我认为不是。看看第九十八条:“唐五代至此,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这一段的评价,可以看出,苏辛二人在词的写作上还是受到了老王的推崇的,他们的地位和前面五位至少是相当的。
  这样,候选人暂时就有李、冯、欧阳、秦、周、苏、辛七位。
  
  以上两段是老王在《人间词话》中对词人最重要的比评。基本上,老王最欣赏的词人都在其中了。
  
  可以看出,有几位词坛大家没有在上面两段中提到。其一李清照,通篇《人间词话》只字未提及。其二吴文英,刚好相反的是,《人间词话》里提得最多的就是小吴同学,但很少有赞誉之词,老王写他基本上就是揪他出来批斗的,甚至于直呼其为“龌龊小生”,在老王心目中,梦窗兄在名家之中估计是要当副班长垫底的。其三柳永,思想保守的老王颇为厌恶柳永这样的“浪荡子”,《人间词话》中对其提及不多,有褒有贬。其四姜夔,老王不太喜欢姜夔,虽不及对吴文英那般痛恨,但是却一再贬低。其五晏殊,老王提及大晏的地方很少。老王有段评语认为小晏不如大晏,而后又说小晏亦不如秦观,那到底晏殊词在老王心目中是何种地位呢?颇难猜测。不过老王作评委的话,晏殊的日子一定要比李清照、吴文英和柳永好过得多,至少应该不会比姜夔差。其六晏几道,提及甚少,亦不好推测。其七李璟,《人间词话》中提及不多,亦不好评。其八陆游,老王提到的仅有一句。其九文天祥,书中有比较高的评语。而宋代其他词人如贺铸、蒋捷、周密、史达祖、张炎等人《人间词话》中贬语甚多,唐和五代词人中比较重要的温韦亦不受老王待见(对温韦评价远低于李后主),对宋以后词人老王更说有“宋以后无词”之叹,这样看来他们入选机会基本上近似于零,就不做评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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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08-6-7 11:38:24 |只看该作者
先看看上面几位词坛大家是否还有机会入围老王的最佳词人吧,座次也要先等把候选人定好了再排。
  其一李清照。老王不提李清照,是他未读过《漱玉词》吗?即使未看过《漱玉词》,词评词选看了几大筐的王老先生又怎么会没听说过“易安体”呢?当然这个问题不在本文讨论之列,写起来实在太长,后面的人间词话补遗会写其原因。这里只能作出一个让人遗憾的结论,就是李清照在王老先生的心目中已经被剔除了。虽然,很多人会鸣不平,包括很喜欢易安词的我。
  其二吴文英。《笑傲江湖》里面任我行曾对一位无名小卒说:“你若想让我不佩服一下,回家再练三十年!”能让老王痛贬,也真得有点功夫才成。《人间词话》第十一条中说:“其实幼安词之佳者,……宁梦窗辈龌龊小生所可语耶?”吴文英向来争议极大,但是老王这样说人家,有点不公道。这不是说,简直都是骂人家了。王老先生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前面相应的条目已经说过了。老王的爱憎实在是太过于分明了。可怜古往今来唯一的“朦胧派词人”就此被剔除在这份名单之外。不过这也反面说明,吴文英在古今词坛还是有些地位的。
  其三柳永。柳永才倾一代,“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可见那个年代的人们对他的词是多么推崇。老王把那句著名的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记到了欧阳修的名下。这句应该是柳永所作。虽然极少数词选记为欧阳修所作,但是以老王的学识,他看到的词选中词作者记为柳永的应该远多于记为欧阳修的。《人间词话》第一百零二条说:“余谓: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等语固非欧公不能道也。”这话说的,让人真没脾气。柳永才气纵横,比起欧阳修不在其下只在其上。老王不喜其人,连词的著作权都要给他剥夺了。其后第一百零三条又说:“(龚自珍)其人凉薄无行,跃然纸墨间。余辈读耆卿、伯可词,亦有此感。”耆卿就是柳永。老王对人的看法,那是相当的主观,被他定了死刑,那就别想上诉翻案了。但是毕竟柳永才气是不会那么容易被掩盖的。《人间词话》第五十六条说:“长调以柳、苏、辛为最工”,尤其指柳永的《八声甘州》和苏轼的《水调歌头》“格高千古,不可以常词论”。名家中周邦彦也以长调著称,这里老王很明确地说明了这三个人长调最佳,那就是柳永要胜于“开先声”的周邦彦了。胜于周邦彦是否意味着柳永可以入围呢?非也,老王是个很主观的人,爱憎极其分明。在老王眼里柳永就是凉薄无行的“轻薄子”,对他的词肯定是戴上了有色眼镜来看的。老王作为唯一的评委,虽然《人间词话》中说漏了嘴让柳永与苏辛并称长调最佳,但是,只怕风流不羁的柳同学是还是逃不掉被涮下去的命运。
  其四姜夔。其实《人间词话》中有定性:“东坡、稼轩,词中之狂;白石,词中之狷也。”《论语 子路》中说:“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狷者虽不如狂者更奔放自如,但这里能举于苏辛之后,可见老王是承认姜夔在词坛的地位的。老王虽然说“白石写景之作,……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又说“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但是通篇来看,老王虽然不太喜欢白石词,但是仍然把他列为重要的词作家。王老先生说:“北宋风流,过江遂绝”,姜夔是他唯一还算看得起的南宋词家,在他心目中应该是作为南宋名家入选。
  其五晏殊。晏殊在《人间词话》中露脸的机会不多,导致推测难度倍增。“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在《人间词话》中引用过两次,但是这要作为老王推许大晏的理由,未免显得比较勉强。不过老王在《人间词话》中传达了一个重要的讯息,他说“此词(指老王朋友沈昕所作《蝶恋花》)当在大小晏之间,南宋人不能道也。”这意思就是说,小晏不如沈昕,沈昕不如大晏。当然,这个么,老王很有点过分,其实大可以把沈昕暂时忽略(悄悄说句,那首词实在不咋地),总不成老王还真把他当作十大词人吧。大小晏都是北宋名家,既然都胜于南宋,那就是要胜于姜夔和吴文英。这样比较明显了,晏殊是应该入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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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08-6-7 11:41:17 |只看该作者
其六晏几道。《人间词话》中说:“余谓此(指冯梦龙提到的‘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惟淮海足以当之。小山矜贵有余,但稍胜方回耳。古人以秦七、黄九或小晏、秦郎并称,不图老子与韩非同传。”这里传递出一个重要的讯息,那就是老王认为黄庭坚和晏几道均不如秦观,但是小晏的词要比贺铸好。看来小晏是否应该入选的确是个难题,我看应该把他作为候补比较恰当。
  其七李璟。老王对南塘中后主颇为喜爱,尤其是后主,评价极高。但《人间词话》中也说:“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中、后二主皆未逮其精诣。”恐怕很多人都不能同意后主不如冯延巳吧,但是老王就是这么说的。至于李璟,除了这一段之外,没有提及与其他词人相比较,也的确不好比较。但是老王曾引用其词并大加慨叹,因此将李璟作为候补应该也没什么异议。
  其八陆游。“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其而乏韵。”这就是老王对于陆游的词唯一的评语。老王既未引用陆游词,也绝少提及其词的风格。陆游的落选是必然的。
  其九文天祥。“文文山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远在圣与、叔夏、公谨诸公之上。”请注意老王的用词,“亦有境界”。一个“亦”字,说出了文天祥之词虽有境界,却不如苏辛那样的大家。对文天祥评价还是比较高的,这也许也老王对同为“故国已亡”的文天祥有认同感吧。文天祥可以作为候选。
  
  最后还有一个特例是纳兰性德。纳兰词独步三百余年,但老王对纳兰性德只有与清代词人的比较,没有与唐五代和宋代词人的直接比较,比较起来颇为不易。老王还是比较欣赏纳兰词的,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笔写情……故能真切如此。”但他也说过词今不如古远甚,北宋之后词人能入他老人家法眼的寥寥无几,更不用提宋以后词人。因此,纳兰性德也暂只作为候补人选。
  
  这样老王心目中的古今十大词人名单暂定,李煜、冯延巳、欧阳修、秦观、周邦彦、苏轼、辛弃疾、姜夔、晏殊九人入选正选;李璟、晏几道、纳兰性德、文天祥四人候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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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08-6-7 11:44:10 |只看该作者
好戏来了。俗话说文无第一,那是因为裁判太多,每个人口味不一,在只有一个裁判的情况下,第一是一定可以分得出来的。
  
  1. 冯延巳。意外吗?一点都不。老王唐五代词独推冯延巳,对冯词极为厚爱。老王对词人评价很高的有冯苏辛李欧五人,几无贬语而且极为推崇。其中对李后主评价很高,说其词“神秀”,但其对冯词定性的一句话说:“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中、后二主皆未逮其精诣。”很明显,在老王心目中,无论历史之地位(开北宋一代风气),还是词作之精深优美(皆未逮其精诣),后主还是不如冯延巳的。老王说只有冯延巳足以当“深美闳约”四字,甚至为冯词没有入选《花间集》而愤愤不平,对冯词的偏爱可见一斑。书中其他地方写冯词的妙处也很多,比如说“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胜于韦庄们浩然名句,又写冯词中“细雨湿流光”五字是最早的写春草名句,“能写春草之魂也”,很有点专为冯词平反翻案的味道。这样写其他词人的名句的书中并不多见,李苏辛欧四人所引用的名句均不及这样品读。按照常理,中主与冯延巳同时代,词作也甚佳,老王却好像忽视了一样。老王真是“蜂蜜”(冯迷),怎么说呢,老王是个主观的人,大家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2. 李煜。看看老王的评语:“……后主则俨然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境界)大小故不同也”、“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李重光之词,神秀也”。老王最爱的是感情深挚、境界清朗、语言晓畅之作,李后主三项皆中,无怪乎评价如此之高了。
  
  3. 苏轼。老王说苏辛二人为词中之狂,又说长调柳苏辛三人最工,因此苏辛排名当在周邦彦之上。苏辛二人老王更偏向于苏轼。《人间词话》中有说:“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可见虽则老王甚为推荐辛词,亦对其稍显粗放的词风还是心存小小的芥蒂。最难比较的是苏轼和欧阳修,老王对这两人评语都甚高,引用两人名句亦甚多,但考虑到文中点明东坡长调胜出,而其小令亦不输与欧词,因此苏轼排在第三。
  
  4. 欧阳修。老王对欧词的喜爱在《人间词话》里也是很明显的,引用的不少而且还把柳永的词改成欧作。对于老王这样偏好明显的人,欧阳修排在第四应该是不会没什么大错的。
  
  5. 秦观。秦观之词意境极美,《人间》评“少游词最为凄婉”。看看《人间词话》里对于境界大小论的那一段:“境界有大小,然不以是而分高下。‘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刮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词中境界大小的例子不胜枚举,这里独独全部引用秦观的词。顺手拈来就是少游词,可见老王对他的偏爱。但是《词话》中亦说“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秀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小秦的词有时候稍显雕琢,白璧微瑕,是以排在苏欧之后。
  
  6. 辛弃疾。理由前面已经说了,老王在总体上还是非常推崇辛词的,只是稍嫌其有些粗放。
  
  7. 周邦彦。看看老王对周邦彦定性的一段话:“美成词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很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这段话已经很明显了,周邦彦不如欧、秦,但仍然在老王心中能占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
  
  8. 晏殊。词最工者七人已经座次排定,剩下晏殊和姜夔,很明显大晏词“南宋人不能道也”,情感上老王肯定更偏向于北宋。晏殊胜于姜夔没什么悬念。
  
  9. 姜夔。九人中最后一位。
  
  第十名从李璟、晏几道、纳兰性德、文天祥四人中选出,无论谁胜出似乎都合乎常理。《人间词话》中有一段话应该有助于我们做出结论。这段话不是关于四人中任何一人的词,而是写王世桢的《衍波词》。“《衍波词》之佳者,颇似贺方回。虽不及容若,要在锡鬯、其年之上。”这样看起来,贺铸不如纳兰性德。依照老王的结论,南宋除稼轩外,鲜有能于北宋名家抗衡者,文天祥在南宋尚不及辛、姜、吴三人,首先就被比了下去。小晏之词略胜贺铸,“小山矜贵有余,但稍胜方回耳。”只是稍胜而已,况且老王还对他颇有一些小意见,而不像对李璟和纳兰性德那样无任何贬低。因此小晏也不幸落选。
  最后看李璟和纳兰性德的角逐了。其实这两人老王都算是比较喜爱,引用他们各自名句的次数也在伯仲之间。但是纳兰性德对老王而言是“本朝”,对于一心想要恢复大清的王老先生来说,无疑更倾向于纳兰性德。因此,只有一名裁判的情况下,纳兰性德成功晋级。
  
  10. 纳兰性德。理由如上。
  
  最终,老王心目中的古今十大词人因此就新鲜出炉了,他们依次是:冯延巳、李煜、苏轼、欧阳修、秦观、辛弃疾、周邦彦、晏殊、姜夔、纳兰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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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7 11:44:46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十八
  【冯正中词除《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阙最煊赫外,如《醉花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余谓韦苏州之“流萤渡高阁”、孟襄阳之“疏雨滴梧桐”不能过也。】
  
  醉花间
  晴雪小园春未到。池边梅自早。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
  山川风景好,自古金陵道。少年看却老。相逢莫厌金杯,别离多,相会少。
  
  寺居独夜寄崔主簿
  幽人寄不寐,木叶纷纷落。寒雨暗深更,流萤渡高阁。
  坐使青灯晓,还伤夏衣薄。宁知岁方晏,离居更萧索。
  
  “疏雨滴梧桐”只余残句。《全唐诗》卷六载:孟浩然诗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另唐《孟浩然集》序云:“浩然尝闲游秘省,秋月新霁,诸英华赋诗作会,浩然句云:‘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座嗟其清绝,咸阁笔不复为继。”
  
  韦应物(737-约790),京兆万年人。少年侠气,十五岁成为唐玄宗近侍,后因遭人轻视,入太学折节读书。二十七岁出任洛阳丞,后因得罪权贵被迫辞职。后历任滁州、江州、苏州刺史,世称韦苏州。韦应物少年诗作张扬刚健,中晚年作品则冲淡平和,是中唐著名山水田园派诗人。
  
  孟浩然(689-740),襄阳人。年轻时隐居家乡鹿门山。后往长安,然屡试不第。随后南下吴越,寄情山水。孟浩然布衣终老,其诗作自然平淡,与王维并称“王孟”。
  
  老王说“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胜于“流萤”、“疏雨”句,这个是有他的说法的。
  “寒雨暗深更,流萤渡高阁。” “渡”字是颇见功夫的。船渡于水,船尾的水面会有一道水波,但船过就消失了。萤光也正是这样。飞萤是留下一道微光,而非一个光点,正如船渡于水的情形。另外,渡是在一个水平平面上的滑行,萤光是在楼阁之间的高处平平滑过的。古人的用词,是很有意思的,仔细想想,这个字一用,成千上万个汉字里就再也寻不出个更好的。寒雨入夜,高处的楼阁之间飞萤的流光滑过飘逝,雨声与流光交错,让人怔怔入定。“流萤渡高阁”让人如临其境,不愧为韦氏名句。
  “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这句写得近似白描,但也最见功夫。夜雨初霁,夜空中只留下几抹微云飘在银河之间,疏落的雨滴偶尔滴落在梧桐叶子上,静谧中天地更显旷远清朗。这句笔调清和平淡,但意境极佳,纵观孟浩然诗句,此句也是上上之作。难怪一时间“举座嗟其清绝,咸阁笔不复为继。”其实仅以写景而言,此句当为三句中最佳者。
  “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高树鹊衔巢”,细微的声响和动作更显出静谧的氛围,与“疏雨滴梧桐”有异曲同工之妙,而稍显生机,更衬清寂;“斜月明寒草”,清冷的月光落在依依寒草之上,冷清凄美。仔细体味一下,清冷宁谧的意境之中浸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落寞与孤独,这种带有情绪的氛围正是前面两句写景之作所没有的。冯正中落笔举重若轻,白描之中蕴藏极深的情致,非因景而生感,而是将情带入景中,这是与前两句最大的不同。
  
  总的来看,流萤句意韵流动,但境界稍小,未有悠长疏远之感;疏雨句意境疏朗高远,景致清新如画,但却稍显静寞,少了一份生机。唯有“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集二者优点于一句,意境超然而不失生机。如果把这三种境界画成国画,三幅画中的动静生机就会体现得很明显了。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老王所推崇的“一切景语皆情语”。前两句景致清朗,但有所感而无所悟,“景”未落实到“情”上。冯词在清静之中更蕴含无言的落寞,深情款致,暗藏于近似白描的画境之中。这应当就是老王所推崇此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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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7 11:45:57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十九
  
  【欧九《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余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杨柳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工耳。】
  
  晁补之(1053-1110),字无咎,号归来子。济州钜野人。曾以文章受知于苏轼,与秦观同为“苏门四学士”之一。
  
  浣溪沙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樽前。
  
  上杯行
  落梅著雨消残粉,云重烟轻寒食近。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
  春山颠倒钗横凤,飞絮入帘春睡重。梦里佳期,只许庭花与月知。
  
  把《人间词话》当做一部电影来看的话,主角有好几位,第一男主角应该就是冯延巳了,上镜多,特写也给得很多;最大的反角就是吴文英了,上镜很多,当然了,老王让小吴同学上镜完全是为了显现他作为反面角色的种种不良品性。没办法,老王作导演,就是这么偏心。
  欧阳修的这首《浣溪沙》写的春意盎然。“堤上游人逐画船”,一个“逐”字生动传神的写出了游人喜悦欢庆的心情;“拍堤春水四垂天”,春水拍堤,天幕四垂,好一幅春意图。“绿杨楼外出秋千。”前两句写全景,这句写细节,正是春景的点睛之笔。“出”字用得相当精彩,杨柳蕴含春意,秋千上的少女青春娇美,动静之间似乎让人隐约听到远处春天的喧闹笑语。上阙运笔自然流畅,轻轻落笔却已是生动之极。
  “白发戴花君莫笑”,白发就是指诗人自己(古代男人也戴花么,汗一个),老欧已经豪兴大发,乐而忘形,丝毫不顾他人窃笑了;“六幺”即“绿腰”,曲调名,急管繁弦,觥筹交错,欢畅无极。最后一句陡然笔锋一转,“人生何处似樽前”,一生之中又有什么时候能欢乐如此呢?全词由欢快骤然转入沉郁,对比之鲜明,感慨之深沉,给人印象极深。
  
  “出”字的精彩在于写出了春天特有的活泼欢快的气息。相形之下冯词用此字显得就不那么出彩了。这里老王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出”字所本不是冯词,而是唐代王维的《寒食城东即事》:“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绿蒲涵白芷。溪上人家凡几家,落花半落东流水。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少年分日作遨游,不用清明兼上巳。”这首诗里的“出”字用得活泼,倒是和欧阳修词中的有异曲同工之妙。老王偏心过度,总为男主角戴花环,看看,戴出问题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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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7 11:46:43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二十
  
  【美成《青玉案》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雾里看花之恨。】
  
  苏幕遮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菏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朗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念奴娇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荫,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惜红衣
  簟枕清凉,琴书换日,睡余无力。细洒冰泉,并刀破甘碧。墙头唤酒,谁问讯城南诗客。岑寂。高柳晚蝉,说西风消息。
  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藉。维舟试望,故国眇天北。不共美人游历。问甚时何赋,三十六陂秋色?
  
  先且慢下结论,来看看姜夔和周邦彦如何写荷花。
  《念奴娇》以荷花喻美人,写她“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又写她“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更写她“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在白石眼中,荷花已经不是荷花,是他那位朝思暮想的合肥女子。荷花的摇曳清香,早已化成伊人的一颦一笑。
  “水佩风裳”全词仅此一句才真写荷花风韵。荷花之美,正是因水而生,因风而起。水为佩风为裳,风姿绰约,亭亭而立,此种风致非荷花不能有。但是后面的数句并不太能彰显荷花特有的品格。“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此句以美人喻花,如果不看前后,这句用在哪一种花上都可以。“嫣然摇动”则稍显柔媚,更似水仙,不似荷花。花与花各有个性,荷花清雅端秀,水仙清秀柔美,这句写水仙应更恰如其分。“日暮青盖亭亭”倒是写荷花美态,但却只是为“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做一个注脚。白石以花写人,花是虚的,人是实的,花只是人身后那个虚幻的影子。词中之花不似荷花亦不似水仙,似的只是那位欲见之而不得的佳人罢了。这首词是不能当作荷花词来读的,白石本意就不是写荷花。词中写尽佳人思念之苦,荷花只是个承受相思的寄托罢了。
  《惜红衣》中荷花成了陪衬,仅有一句“红衣半狼藉”。“红衣半狼藉”颇有点“菡萏香消翠叶残”之感。荷花风致高洁,但到了秋天花落时节,残败之景让人不忍卒睹。《念奴娇》中也写“只恐舞衣寒亦落,愁入西风南浦”,美人只恐红颜老去,以荷花作喻,也是很贴切的。
  周邦彦的《苏幕遮》的“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清新简练,寥寥数字勾出荷花独有的风韵。荷叶上昨夜雨后的水珠,在晨光中慢慢的变小、消失。清风徐来,清澈的水面泛起涟漪,一枝一枝一片一片的荷花荷叶在风中轻轻摆动。“举”字用得极好,把荷花在风中的仪态极为传神的表现了出来,相当出彩。这两句先细节后场景,写得生动自然。周邦彦观察细致,体物入微,造句简练容融,大家风范显露无遗。顺便说下,这里应该是老王一个小小的笔误。这首词应是《苏幕遮》而非《青玉案》。
  姜夔笔下的荷花,并非写荷花给人的感触,而是他自己赋予花以个性,其意颇深,但是感觉上就失去了荷花原有的本真。这已经不是写花,而是写人了。花既然成了美人身后的影子,看到的就不是花了,品读起来自然也就会觉得有“雾里看花”之感了。和周邦彦笔下的荷花相比,美成所写荷花是以客观的视角写的,白石所写荷花是以主观的视角写的。周邦彦看到的是就是本真之态的荷花,姜夔则是透过荷花看到那位巧笑嫣然的佳人。想要表现的内容不一,导致了读起来感受上的差异。姜夔意不在荷花,这两首词用来比较其实并不是十分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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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08-6-7 11:47:26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二十一
  
  【曾纯甫中秋应制作《壶中天慢》词,自注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谓宫中乐声闻于隔岸也。毛子晋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近冯梦华复辩其诬。不解“天乐”两字文义,殊笑人也。】
  
  曾觌(1109-1180),字纯甫,汴京人。南宋词人。绍兴中,为建王内知客。淳熙初,除开府仪同三司,加少保、醴泉观使。与奸臣龙大渊朋比为奸,为人不齿,《宋史》列入《佞律传》中。词多应制之作。其词语言婉丽,风格柔媚。
  
  壶中天慢(此进御月词也。上皇大喜曰:“从来月词,不曾用‘金瓯’事,可谓新奇。”赐金束带、紫蕃罗、水晶碗。上亦赐宝盏。至一更五点回宫。是夜,西兴亦闻天乐焉。)
  素飙漾碧,看天衢稳送、一轮明月。翠水瀛壶人不到,比似世间秋别。 玉手瑶笙,一时同色,小按霓裳叠。天津桥上,有人偷记新阕。
  当日谁幻银桥,阿瞒儿戏,一笑成痴绝。肯信群仙高宴处,移下水晶宫阙。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何劳玉斧,金瓯千古无缺。
  
  毛晋说“天神亦不以人废言”,是指天神不恶曾觌其人,反而因其词降下天乐。其实天乐是指宫中乐声。毛晋望文生义,不了解“天乐”在这里的真正含义,被老王取笑了。
  
  历来应制之作,即便其语句华美,却大多是为皇帝皇后歌功颂德吹须拍马,几无个人真情实感,因此流传的极少。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夏竦“水殿按凉州”都是句意出奇,尚能流传。看曾觌注中说“上皇大喜……赐金束带、紫蕃罗、水晶碗。上亦赐宝盏”云云,洋洋自得之情溢于言表,真是活脱脱一付小人嘴脸。
  
  前面老王海说过夏竦的应制词《喜迁莺》气象上还能勉强继承《忆秦娥》,已是很抬举夏相国了。这里再次出现应制词,看来对于应制词老王还是比较关注的。应制词好词极少,流传下来的也不多。而且即便是好词,也远不及那些名家佳作。《人间词话》里面好词多了去了,应制之作按理是排不上号的。老王有意无意间提及两首应制之作,隐然间还是显出他对于帝制传统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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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08-6-7 11:47:58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二十二
  
  【古今此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落第二手。其志清峻则有之,其旨遥深则未也。】
  
  姜夔生性清高自许,落笔自然不愿落于俗套。老王说他“不于意境上用力”,但实际上白石词在意境上是颇为用功的。白石之词多以晦暗幽冷之境,表其凄苦落寞之情。如“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衰草愁烟,乱鸦送日,风沙回旋平野”、“池面冰胶,墙阴雪老,云意还又沉沉”、“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等等,莫不如此。若论旨趣之深,白石亦非老王所说的那样欠缺,而正相反,白石词用意是颇为深刻的。但其意较为执著单一,用情境表现时意味比较明显;而在意境上又很多时候过于枯败萧索,这样就稍嫌单薄而不宏阔深远。这应该就是老王所说的“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其旨遥深则未也”之所指吧。
  人的性格经历各不相同,所欣赏和喜爱的意象当然也不尽相同。白石词还是颇受一些人喜爱的,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词人之成为大家,历经数百年被人称许,自有他的道理。可以不喜欢某一位词家,但是尊敬还是应该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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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7 11:50:03 |只看该作者
  人间词话之二十三
  【梅溪、梦窗、中仙、玉田、草窗、西麓诸家,词虽不同,然同失之肤浅。虽时代使然,亦其才分有限也。近人弃周鼎而宝康瓠,实难索解。】
  
  史达祖(1163-约1220),字邦卿,号梅溪,汴人。曾为太师韩侂胄最亲信堂吏,后韩侂胄北伐失败被杀,史达祖被贬谪流放。史达祖尤擅咏物,自度曲《双双燕》为咏燕绝唱。其词用语精炼新巧,但雕琢太过,境界不高。存世《梅溪词》一卷。
  
  王沂孙(约1230-约1291),字圣与,又字咏道,号中仙,又号碧山、玉笥山人,会稽人。宋亡后被迫出任元庆元路学正。王沂孙长于咏物,善用典故,为清常州派所推崇。其词深雅含蓄,多借物发遗民哀怨之音。存《花外集》,又名《玉笥山人集》、《碧山乐府》。
  
  周密(1232-约1298),字公谨,号草窗,又号箫斋、苹洲、四水潜夫、弁阳老人、华不注山人,祖籍济南,流寓吴兴。宋末为义乌县令,入元后不仕。其词格律严谨,早期词淳雅精致,宋亡后转为凄苦幽咽。与吴文英交往密切,并称“二窗”。有《草窗集》二卷,又编有南宋词集《绝妙好词》。
  
  陈允平(约1205-约1280),字君衡,一字仲衡,号西麓,四明人。南宋词人。
  
  康瓠,空罐、破瓦壶,比喻庸才。周鼎,周代鼎为国之重器,喻不可多得的良才。
  
  南宋词人的风格评述,多有一个“雅”字。南宋词人多学周邦彦,追求雅致精美的词风。然而即便美成才情高绝,遣词造句能举重若轻,也终究逃不过后人对其多雕琢而少天真的评断,又更何况南宋学他的词人呢?正如前面所说,诗是无可学的。本为心声,又何能梏之以太多的条条框框。反倒是不学清真、被人贬为“词旨鄙俚”的蒋捷给人带来惊喜。这在后面老王提及蒋捷时会详述。
  宋末词人多结社唱和,虽然作词字句精美,音律和谐,然而多数意境狭小,格调不高。宋亡之后其声反而一振,多悲凉哽咽,抒发亡国之痛,比起宋末那些缺乏真情实感的靡靡之音反而进了一步。但这已是回光返照,词辉煌煊赫于大宋两百余年,终究如落花飘去,不复归来。及到后世,词终不复两宋之气象,词坛消沉,佳作寥寥,让人不胜唏嘘。
  老王这段论述,精辟。南宋词越至后越显得只有体格音律而无意韵情境,白石学美成,后人又学白石,越学越无长进。词空有其表,架子搭得好看,内容则空洞无物。这样的词实在是无以为观。
  
  老王原稿把“中仙”删去,不与其他数人并列,就是因为其词含蓄婉转,沉郁悲苦,有如孤雁之哀声,可算言之有物。其实王国维本人之词也正是如此,想来遗民之叹古今相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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